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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崖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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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往山路。蜿蜒而去。

有涼意和深秋僅剩的綠意撲面而來。

四周靜寂。唯有一下一下的馬蹄聲。

因著山路多少有些崎嶇,龍越便放緩了馬速。“此處喚作'輕山'。”

“青山?”雲華有些訝異,“青色的'青'?”

龍越微搖頭,輕笑回道,“是輕舟越重山的'輕'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這名字倒有些奇特。”雲華言道。想及先前去過的一處地方,便言道,“說來,還有一座山的名字,亦極為奇特。”

龍越挑眉問道,“何處?比'輕山'更為奇特?說來,我這名字,與這座山是有些關聯的。”

雲華微轉頭看向龍越,“莫不是那'越'字?”

龍越點點頭,“輕舟越重山。我的'越'字,便是取自此句。”

“這一字挺好。是何人取的?”雲華言道。

“這便不知了。只是在稍長大些時,母親說我的名並非由她所取。”龍越回道。

“我卻是有些興趣了。說不得是個極具才氣之人。”雲華笑道。

龍越卻是扳著臉言道,“你的夫君還在此,竟說對別個人有興趣?”

雲華聽得失笑,隨後轉而言道,“我原先去瞧過一座山。雖未有攀登,卻就是記住了。”

“便是你方才提起的那座山?”龍越問道。

“確是。它喚作'不見'。”雲華言道,“可覺得這名字分外奇特?據說是來自一個民間傳聞。”

龍越微一怔然,隨後言道,“我知曉'不見'。亦曾到過,卻是只遠遠看了兩眼。”聽雲華這般說……那自己那時所見的背影,該就是雲華的?

不待雲華回答,龍越便又接著言道,“可是在前往樞城途中?”

雲華頷首,“確是那時。你怎知曉的?”

龍越輕嘆,“若未有料錯。便是我們曾在'不見'錯過了。”

雲華一楞,“錯過?莫不是我們在同一日去了'不見'?”

“若未有錯,便不只是在同一日。且是在相近時辰。我那日瞧見了一道背影。極是像你。正要去追尋你,卻遭到埋伏。這一耽誤,竟就失去了你的蹤影。”龍越言道。

“竟還有如此之事……”雲華微蹙眉,“這'不見'倒當真有些邪乎。”隨後問向龍越,“你可曾聽說過那個關於'不見'雪山的傳聞?”

龍越點點頭,“聽過。只是未有太放在心上,具體便亦記不太清了。”

“人都說,不可與相愛之人同去。不若便只會落得……”話未盡。

卻是龍越以手覆住了雲華雙唇,言道,“這些不詳之話,便莫要出口了。”

雲華用手拉開龍越的手,笑道,“你竟還信這個?我又不是烏鴉嘴……哪能就這樣成真?”

“即便不會成真,我亦不願聽得那些個字眼。”龍越言道。

“好罷。往後我都不提。”雲華見得龍越一臉認真,便只好點頭應下。

前方之路愈發開闊。草叢稀疏,愈漸平坦。卻是半山腰上延伸開一大片空地。待得下馬踏上那一大片空地,才發覺竟是臨近懸崖。

自那處往前方看去,便見得遠處群山。罩在霧裏不見其頂。渺遠神秘。

再往其下看去,便見得淙淙流水。拍打翻越大小石塊。激起朵朵浪花。仔細看去,可見水中有水草在其中隨流而動。卻是無為自在。

雲華緩緩地將身子轉過一圈,便覺此處如在塵世之外。與紅塵隔斷。不見人煙,不聞喧囂。

深深一個呼吸。仿佛能聞得香氣。卻是夾雜了泥土與植物氣息的香氣。

“此處當真好……”雲華看向龍越,不由彎唇一笑,“我喜歡此處。”

龍越頷首笑道,“我便料得你會喜歡。只遺憾未有早些帶你來此。”

雲華搖搖頭,“現在亦不遲。”擡頭往高處看去,便可領會自然之美與高遠。紅塵諸多煩惱,在它面前便顯得分外渺小。

龍越牽過雲華的手,帶著雲華走至前處。距離虛空處,不過幾步。

“可覺害怕?”龍越看向雲華,問道。

雲華往下邊看了看,難免有些暈眩,內心卻並不覺得害怕。“你是如何發現此處的?”

龍越低聲一笑,“以往年少時喜好周游列國。一次偶然夜行山路,便在險些掉下懸崖時發現了此處。”

雲華聽得有些心驚,“幸而那次無事。為何要夜行山路?”

“因著惹事上身了。”龍越簡單回道。

龍越看向遠處,隨後向著左邊指去,言道,“那便是狩崛國的'布豈那'山。”

雲華順著龍越所指方向看去,問道,“如此……那邊便是狩崛國了罷?”

“確是。那是一片廣袤卻有些貧瘠的土地。”龍越緩緩言道。

雲華看向龍越,便見得龍越眸中微微跳動著的火光。如同燭火映在其中。

龍越又直指前處,“那便是矗戮國的'慧山'。”

“只要過了樞城,便可到達矗戮了罷?”雲華輕聲言道。

龍越頷首,言道,“矗戮常年溫涼,糧食之量雖不及洪噬,卻極為適宜長久居住。”

雲華卻覺有些惘然。天下之爭,避不可避。因著是天下大勢。可這一爭鬥之中,究竟有誰是真正得利的?

將來的天下之主?可亦無法長久地擁有它。且得到它的過程之中,必然是丟棄了記數不清的物事。甚至是記數不清的人。

如此,可能算是得利?

“得”之下落不明晰。“失”卻是顯而易見的。天下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,便俱是犧牲品。

看向龍越。便可見得那挺直的鼻梁,與微抿的雙唇。

可自己終究是站在了此處。聽著這個男人的話語。見著他心中所想。

龍越緊了緊雲華的手,言道,“你可瞧見?如今我與你並肩站在這山河之中。執手而立。”

有一瞬間。腦中一片空白。

雲華楞楞地看著龍越,見得龍越亦轉過臉看著自己。四眸相對。

原先的惘然俱都消散不見。

“華。與我一起。”龍越低聲言道,“我需要你。”

雲華不自覺地彎唇,回道,“好。”

——

“主子。二位公主將到都城了。”隨風稟道。

納蘭覆頤緩緩睜開眸子,坐起身來。腰腹上搭著的毯子微微滑落。

“我親去城門迎接罷。”納蘭覆頤看向窗外。眸中卻是一片清明。仿佛方才在躺椅上小憩之人並不是他。

“不過是兩名女子。主子何需親去城門迎接?在王城門處露個臉便是了。”隨風微蹙眉,言道。

“只是這兩名女子,卻是罔月信河的公主。且如今我需要這二人。”納蘭覆頤淡淡言道。

“可……可即便主子如此,”隨風猶豫著言道,“那二位公主怕亦不會因此而動容……說不得還會,還會……”

納蘭覆頤淡淡笑道,“你怕她們二人當眾給我難堪?”

隨風點點頭,“屬下不願見此場景。主子您身為天王貴胄,怎能讓兩個小女子刁難了去?”

納蘭覆頤緩緩站起身,走至窗前,“天王貴胄……我倒寧願不是……”聲音極輕極低。

隨風未有聽清,便問道,“主子您方才在說甚?”

納蘭覆頤微微搖頭,“你聽錯了。許是風聲。”

正當隨風隱隱察覺納蘭覆頤情緒有些不對,想要問詢之時,納蘭覆頤已然轉過身看向他。卻又是昔日模樣。

仿佛方才所覺,不過是錯覺。隨風想了想,還是棄了這些念頭,言道,“如此,便待得二位公主到達城門之時,屬下再來喚您?”

納蘭覆頤言道,“既是要迎,便要表足心意。看時辰,現下出發是再合適不過了。”

隨風一楞,“主子,您要現下去城門處等候?”

“不。”納蘭覆頤言道,“去備好馬匹。我要遠去迎接。”

“遠去迎接?主子要出城去迎?”隨風面上俱是訝異之色。

納蘭覆頤微頷首,“如此才可表足心意不是?你去備好馬匹罷。”

“主子……如此不妥!”隨風終究按捺不住,言道。“您如此,豈不更是縱容那二人?說不得還以為主子您得靠她們才能平定國家!”

納蘭覆頤神色不變,言道,“如此有何不好?她二人便會因此將戒心放低些。”

不待隨風再言,納蘭覆頤便又接著言道,“快去罷。你如今可是愈發磨蹭了。若是耽誤了時辰,你便等著受罰罷。”

隨風聽得便只好行禮退了。留得納蘭覆頤一人還在屋中。久久獨立,未動未語。

早知如今是個死局……便不放過當初了。即便不得長久。終歸還可在無望之時聊以慰藉。

“雲錦……雲華……

再是錦華繁盛,竟都如雲煙。

覆雲華·重生 第四卷:天下歸一 拾壹:人言

洪噬第一酒家——鴻鵠酒樓。

“最近可真是趣事連連。我兩只耳朵都聽不過來。恨不能讓老娘給我多配幾只耳朵。”一男子將一腿放至另一張椅上,眉飛色舞地言道。

“怎的?又聽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小道消息?”坐於對面的男子言道,“天下快亂了,你怎的還有心思花在這上邊?若換做我,可沒法子覺得有趣。”

男子曬然一笑,“天下一亂,可就沒法子尋歡作樂了。趁著還沒亂,就得盡情地玩樂。你說可是?我的樂趣就是在這上頭,自然是多聽多樂。”

“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。此時不樂呵樂呵,往後可沒得樂呵了。”男子大喝一口酒,言道,“那大哥給我說說,最近都有些什麽新鮮事兒。”

男子笑了幾聲,隨後壓低聲音言道,“這第一件啊……必然得論那雲慕君的。雲慕君是誰,你可知曉罷?”

另一男子聽了連著點了好幾下頭,“我雖然有些孤陋寡聞,可這人我如何能不知曉?當今君主的第一寵侍,聽聞容貌一絕!”

“可不是!真真榮華一身了。可這還不算,老天像是怕他受委屈似的,又給了他另一重身份。那身份可是了不得啊……說出來你得嚇一大跳!”男子言道。

“如何如何?速速說與我聽。”男子心生好奇,便催促著道。

“燕長寂是何人你知曉罷?樞城城主,手擁重兵,身懷容器……何等傳奇人物!”男子卻是暫時避開雲慕君,說起燕長寂來。

“這與那雲慕君有何關系?”男子面露疑惑之色,問道,“怎的突然說起他來?”

“雲慕君就是那燕長寂的親子!還是獨子!”男子直接言道,“你可聽聞樞城換主一事?”

男子聽得愈發疑惑,卻還是言道,“卻是有聽聞的。樞城新城主燕華,似乎亦是個極為出彩的人物……”

男子剛言畢看,便覺自己似是抓住了一點思緒。微微瞪大眼,“莫不是……”聽聞那燕華是燕長寂的獨生子。這消息若是無誤……那麽只可能是——燕華與雲慕君乃是同一人。

“就是如此!雲慕君名喚‘雲華’,卻非是雲氏之人,而是燕氏人!”

“怪不得……雲華,燕華,竟是同名!”男子恍然,“這樣一來……可真是了不得了……”

“可不是!上蒼可真是眷顧這人!”男子灌下一大口酒,“身份高貴,出生榮華……這還不算!還有別些個東西,說出來你怕是不敢相信!”

“還有甚東西?他已經有了這許多東西,還不夠?得了座上那位的寵愛,又有自個兒的勢力,可算是樣樣都有了……”男子不敢置信,直盯著對面之人。

“‘得燕華者,得天下’。這話你可聽過罷?”男子接著言道,“這話就是因著樞城一役才傳出來的。他可才十七歲,竟能使得聶戮國的大王子退兵而返!你說了不了得?這也就罷了。就連三國互通有無這事兒,都還是他提出來的!”

“此事當真?莫不是唬我的罷?”男子本在倒酒,聽得這幾句,竟忘了懸正酒壺。酒水便就自杯沿滿溢出去。

“酒!酒出來了!”對面的男子見得趕緊叫起來。

男子這才回過神,訕訕一笑,“這不是聽你之言,一時沒註意……”

男子聽了一擺手,“我當初聽說此事的時候,也好一會兒沒回神。”隨後看了看四周,見未有人註意,才又言道,“就是因著這個,那些個官員幾乎都傾向了他。以往那些當官的,哪個不是稱他為禍水?可如今,是風水輪流轉,大不如前了!”

“想想倒亦情有可原。他原先再如何得寵,亦不過是個男侍。說白了,就是個討巧獻媚的。可他如今成了樞城之主,權勢兵力樣樣不缺。要是惹怒了他,針對起洪噬來,洪噬怕亦無法輕松應對。”

“可不是!不過你這擔心,倒是白費了。聽聞他要將樞城拱手送給當今君上!”男子語調飛快,似是心緒極為激動,“他這一拱手相送,再是不喜他的官員,都不敢多話了!反倒是許多官員上奏君上,讓他做鳳後!”

“這倒也好!咱們君上得了他,不就是應了那句話?可得天下呀!”男子搓了搓手掌,“這般一想,我都有些想當一個兵士了。”

男子大笑,“我原亦是有這個想法的。”

“大戰沙場,奪得天下……想想便覺心裏沸騰。”男子笑道。

對面的男子卻是停了笑,言道,“只可惜……咱們再如何奮力殺敵,也只是沙場上的小卒。即便戰死沙場,也無人記得!”

這幾句便如澆頭冷水,將男子的熱情俱都澆滅。

“說的亦是啊……”男子嘆道。

隨後便是半晌靜默無言,兩人只悶聲大口喝酒。

“老弟,咱們再聊聊別個。”男子覆又出聲言道。

“成。大哥你說。反正閑來無事。這般也可打發打發時間。”男子回神道。

“‘洪噬第一公子’你可知曉罷?”男子問道。

“知曉。亦算是個傳奇人物了。現在是罔月、信河的主子了罷?”男子回道。

“確是。他將罔月、信河攬入掌中,亦算是國主了。只可惜,罔月、信河的百姓不太服他。三天兩頭的,就有人鬧事兒。就為這兒,他怕亦是煩得很了。”男子言道。

“可我聽說他很有手段。怕是遲早亦能解決吧?”男子微有疑惑,問道。

“這倒是。他不止有手段,還有肚量!”男子言道,“他扣下聶戮國國衛侯爺的三千親兵,跟咱們君上換回二位公主。這便是手段了!前幾日二位公主到了都城,他竟是驅馬遠迎!”

“他竟能放下身段,去迎兩個小女子?”男子訝道。

“可不是!這還就算了!那願合公主見他這樣,就蹬鼻子上臉,當眾說了一通難聽之極的話!”男子言道。眸中有些虛鄙夷之色。

“願合公主……我聽聞她是個嬌蠻不懂事的。會如此,倒亦不離奇。那納蘭覆頤是如何反應的?”

“他肚量大得很!一臉微笑地聽完了,隨後還以禮相待,將人迎回城了。”男子言道,“若換做是我,我可受不了!誰願意讓個娘們給自己難堪!不比捅自己一刀還難受?”

“說的是啊……”男子搖頭嘆息,“這納蘭覆頤,算是個命不好的!本來是天家之子,王族貴胄,卻要輾轉他國,還得受這等窩囊氣。”

“不過這氣亦不算白受。好歹將二位公主接回王城去了。聽聞不日便要昭告天下,將二位公主立為大小君後。”

“如此多少能安撫那些個百姓罷?”男子問道。

“誰說不是!那些百姓再是胡鬧,亦不過是尋借口洩氣罷了。只要做主子的能讓他們安安樂樂,他們哪有那閑工夫理會,究竟是誰做主子?”

“說得分外有理。大哥看得透徹!”男子舉杯道,“來,咱們幹一杯!”

兩人一碰杯,隨後俱都將杯中酒飲盡。

——

“有事起奏,無事退朝——”何連長聲唱宣。

“臣有事要奏。”上官俊坤走至大殿中央,彎身長揖。

“允奏。”龍越微擡手,“上官愛卿有何稟奏?”

“臣以為,洪噬中宮空懸已久,實是不宜再如此了。國既不能一日無君,亦不能一日無後。臣以為,還需早日立後,以安後宮及朝堂。”上官俊坤拱手言道。

“那上官愛卿心中可有人選了?”龍越言道。

“臣以為,燕城主對君上不可不謂忠愛有加,且又身份高貴,品行上佳,實為鳳後的最佳人選。”上官俊坤答道。

龍越微頷首,“上官愛卿說得有理。”隨後環視一圈底下眾臣子,問道,“諸位愛卿,可有何提議或是意見?”

話落,卻是幾乎所有官員都俯身拱手回道,“臣等同意上官丞相之言。”

龍越看向未有動作的二人。微瞇了瞇眼,言道,“陳愛卿,薛愛卿,你們二人若是有何想法,不妨說來聽聽。”

好些官員偷眼看向陳禮與薛嵐,大多心生訝異。

陳禮向來是不喜燕城主的,因而此時不同意,倒亦不離奇。雖說薛嵐亦是分外不喜燕城主,可前不久剛因言語冒犯城主一事,險些被君上廢出朝堂。怎的還不吸取教訓?

聽聞他如今得以重返朝堂,還是虧得城主在君上面前說了些好話。不該是盡棄前嫌,對城主感恩戴德?

即便不如此,亦該將不滿壓在心底罷?如此放在明面兒上,豈非是不給君上與城主面子?

方延易不著痕跡地退後半步,壓低聲音,“薛嵐!”

薛嵐回過神,一臉怔楞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君主,面色蒼白如紙。

龍越見得隱隱察覺不對,便問道,“薛愛卿可是身體不適?”

薛嵐一時未語未動。只直直地看著君主。此舉已可算是殿前失儀了。

正有人打算出聲呵責薛嵐時,薛嵐卻是緩緩地彎身長揖,“恭喜君上。願君上與鳳後百年好合,福滿安康。”

覆雲華·重生 第四卷:天下歸一 第12章 大典

十月十五,黃道吉日,宜嫁娶。

洪噬君主於這日昭告世人,樞城城主燕華,為洪噬鳳後。且會是洪噬唯一的君後,更是大赦洪噬,凡罪不至死之犯人,皆可減免一半刑罰。

立後大典在王城城樓上舉行,與民同慶。

君主一身朱紅喜袍,端的是龍章鳳姿,威儀萬千。城樓下的百姓見得不由為之氣勢所懾,皆俯身而拜。

文臣武將亦站在城樓上,分站兩側,相對垂首。城樓中央處,便只得君主。

“吉時到!請——君後登樓!”長長的一聲唱宣。

待得一會兒後,便有身披朱紅鳳袍的男子一步步地登上城樓,長長的衣擺拖曳至地,仿佛漫延而去的紅雲。

那赤紅玉冠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,束起一半青絲,墨黑青絲與赤紅玉冠,兩廂映襯,卻是再適宜不過。

男子面如冠玉,氣質溫潤,舉手投足間,無不盡顯貴氣。

鳳後二字,實是再合宜不過。

龍越的目光緊隨朝他緩緩而來的身影。

雲華迎上龍越的目光,緩緩彎唇,眼眉柔和,眸中仿佛盛滿了溫和暖光。

龍越不由得勾起唇角。若不是在場太多外人,若不是今天是特殊的日子,他當真想要立即將雲華攬入懷中,然後向著塵世朗聲道:“這個人,是屬於我的,而我,亦屬於他!”

雲華在城樓上站定,與龍越只有幾步之遙,四眸相對,仿佛轉瞬之事,又仿佛已然數年。

恍然若夢。

這四字,出現在雲華腦海中。在幾年前,他萬萬料想不到會有今日場景,以男兒身,嫁與他人。

可此時,內心卻是如此安詳,無心計較太多無關緊要之事。他嫁與他,或是他嫁與他,又有何分別。他們二人,終歸是互相歸屬。

兩心相許,兩人相依。

今日後,便可光明正大地與他並肩而立,執手而行。

君主,君後,這兩個詞,總是依偎一處的,就如他們二人。

“請——君後上前,與君主並肩。”司禮官高聲唱道。

雲華回過神來,朝著龍越緩緩行去,覆在面前的赤紅串珠在輕微搖晃,發出悅耳的聲響。

龍越向雲華伸出手,“華,可算讓我等到今日。”

雲華回以一笑,卻默然不語。走至龍越跟前,將手輕輕放在龍越掌心,下一瞬,龍越便收攏了手掌,緊緊地,將雲華牽住。

將雲華牽至自己身側,二人並肩而立,十指相扣。

“請——君上與君後,朝向天神行大禮。”司禮官站在旁側幾步開外,長聲言道。

龍越與雲華相視一眼,便一齊轉身,朝著天際方向,松開相握的手,一齊附身長揖。

“寡人今娶燕華為後,願與他相伴一生,祈求天神庇佑洪噬,庇佑洪噬萬民,庇佑寡人與燕華白頭偕老。”龍越緩緩言道。

“燕華今嫁君上為後,願與他相伴一生,祈求天神庇佑洪噬,庇佑洪噬萬民,庇佑君上與燕華白頭偕老。”雲華隨後輕緩言道。

“燕華,你可知身為鳳後之貴?”司禮官長聲問道。

雲華凝出一道鬥氣,劃破指尖,幾滴鮮血湧出。將手指按上心臟處,言道:“燕華在此立誓:此生忠於君上,忠於洪噬,為鳳後一日,便恪盡己身,為後宮、為洪噬付出心血,絕不妄圖榮華,背棄“鳳後”之名。”

司禮官走至城樓邊沿處,停步在一巨大檀木桌前。桌上有艷紅香燭,還有銀制爐鼎。爐鼎中游三根香,正兀自燃燒。而桌上中央處,有一銀制水盆,盛滿了清水。

有宮仆輕步而快地前至司禮官旁側,垂首低眸,雙手高舉,卻是舉著一個托盤,托盤上放著幾枝青葉。

司禮官取過那幾枝青葉,投入水盆之中,沾染了清水後,又將其取出。

“請——君上與君後手執青葉,對首而拜。”司禮官朝二人遞出青葉。

龍越與雲華各執其一,隨後各往旁處移去一步。

二人轉身相對,手執青葉,不由相視一笑。

“請——君上、君後行禮!”司禮官長聲宣道。

二人一齊俯身而揖。

“願——君上、君後伉儷情深,白頭偕老。”司禮官高聲唱道。

城樓下的百姓竟亦高聲言道:“願君上君後伉儷情深,白頭偕老!”

重重疊疊的聲音,仿佛要甚囂塵上。

雲華一時竟覺眼角濕潤,這一道道的呼聲,仿佛他與龍越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。

“禮成——”司禮官又高聲宣道。

這一話落,文武百官及萬千百姓一齊俯身長揖,“拜見君後,君後萬福金安!”

號角聲響起,短促有力,一共九聲,意為“久”。

“諸位平身。”雲華微擡雙手,溫聲而道。

司禮官直起身,向龍越與雲華宣道:“請——君上、君後移步廟堂。”

龍越朝著雲華伸出手,雲華亦伸出手,牽住龍越。

二人執手行下城樓。紅紅的長地毯從城樓腳下鋪至第一座大殿——清和殿階下。

文武百官隨在二人之後,上千護衛守在兩側。俱都腰間佩劍,目不斜視。

“今日……仿若夢一般。”雲華輕聲言道。

龍越聽得緊了緊雲華的手,“不是夢,是真的。”頓了頓,“百年後……廟堂會有兩座緊想靠著的牌位,是你與我。王陵之中,會有一具合棺,其中會有你與我。”

雲華聽得心內一緊,卻並不覺得可怖與惶然,生時同寢,死時同穴……是世上極難之事。

百年之後……

雲華不由彎唇一笑,輕聲言道:“生同寢,死同穴。”

——

納蘭覆頤斜倚窗臺,看著窗外群山。

潛雨看了眼納蘭覆頤,不解道:“主子,您在看什麽?”這都看了大半日了,主子一直這般姿勢,便不嫌累?

納蘭覆頤淡淡言道:“在看‘輕山’。”

輕山?潛雨聽得亦往窗外看去,這方向……是洪噬罷?便問道:“主子,可是洪噬的那座‘輕山’?”

納蘭覆頤微頷首,“羌沈只得一座‘輕山’,便是洪噬‘輕山’。”

潛雨聽得有些漠然,主子可是念起洪噬了?想來主子心中是極其難受的罷?有家不可回,有國不可得,只能在此遙望故地……

半響,潛雨低聲言道:“主子……咱們終有一日,可回去的……”

納蘭覆頤輕淺一笑,“或許罷。”輕輕一嘆,“今日……是洪噬立後之日吧?”

潛雨一怔,主子怎的突然問起這個?卻還是很快答道:“確是今日。主子現下可是關心此事?”

不待納蘭覆頤回答,潛雨便又接著言道:“今日的立後大典,可算是整個天下都矚目之事了,洪京今天怕是熱鬧非凡。”

潛雨想著主子最近一直在忙著與二位公主有關之事,便以為主子對此事並不太上心,因而除了將一些較為重要的與主子提了提,別的都未曾多說。

“其實……主子你無需擔心此事。即使今天不立後,那燕華亦已將樞城拱手讓給龍越了。”潛雨又言道。

“說得亦是……”納蘭覆頤依舊面朝窗外,仿佛前方有極美風景引得他轉不開目光。

“洪噬的立後大典必然極盡奢華。主子您看,幾日後咱們的立後大典可要……”潛雨想及此事,便問道。

納蘭覆頤言道:“洪噬國力強盛,庫銀豐足,自然可以如此。可豈是我們能效仿的?再者,戰事在即,當盡力節省才是。”

潛雨連忙點頭回道:“主子英明,說得正是!龍越今日如此鋪張,定會引來許多不滿,且來日必要後悔!”

納蘭覆頤淡淡言道:“你莫忘了樞城之富有。”

潛雨一怔,隨後憤憤然言道:“真真不公平……”

“世上哪有公平?”納蘭覆頤言道,“‘公平’二字,不過是虛妄。”

“主子……您似是不歡喜?”潛雨終有所察覺,猶豫著問道。

納蘭覆頤緩緩站起身來,向寢殿而去,“我小憩片刻。”

“主子……”潛雨正想追問,卻見得納蘭覆頤一身素白,背影帶著幾分寥落,竟再亦無法吐出下邊的問話。

“去吧。”納蘭覆頤微一擺手。便走入層層帳幔之後。

“……是。”潛雨只得低聲應了,隨後輕步離開大殿。

主子是累了吧?仔細想想,主子這二十餘年來,竟少有可歡欣之事……

殿門被守在門處的宮仆緩緩掩上,發出沈悶厚重的聲音。

偌大金殿,只得納蘭覆頤一人。

正此時,竟有雨滴開始落下,卻是秋雨,淅淅瀝瀝,拍打地面。

想及殿中那扇窗並未關上,潛雨便又返身回去。走至窗臺外,卻見得自家主子竟又行出了寢殿。

卻是一臉怔楞地靠在桌前,正看著桌面。

潛雨仔細看去,卻見得桌上有一副畫卷。畫上有一人,少年之姿,面目有些熟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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